仲秋的一个晚上,我正做晚饭。门铃骤响。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指向八点。“谁这么晚来访?是宅急便送邮包,还是收订报费?”我边嘀咕,边放下菜刀,拿起对话器。
“对不起,我是隔壁408的高桥,打扰你了。”一个怯生生的女声。
“哎?隔-壁的高-桥--?”我随口重复道,大脑已经启动检索。
印象中隔壁一家是今年7月初搬来的。不出一个星期,从新邻家传出来的哭声和笑声中,我断定这是一个三口之家,年轻的爸爸妈妈外加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然而,因他们没有按习惯到左邻右舍做礼节性的拜访,至今不知姓甚名谁。
我们两家的阳台相连,中间仅隔着一块约一米八高、宽半米左右的隔离板,上写“遇到紧急情况,可到隔壁避难。”的字样,日本的公寓基本都是这样的建筑结构。每天清晨,与其说我是被闹钟叫醒的,倒不如说是被吵醒的更确切些。与卧室仅一墙之隔的好像是邻家的起居兼游戏室,小男孩模仿飞机大炮的声音,还有突然窜出的哭笑声,……在寂静的窗户洞开的早晨,拼命地往我耳朵里钻。“闹人精”!我给小男孩起了这个不雅的绰号。
“闹人精”的妈妈似乎对阳台充满了无限热爱,一个早晨少说也要进出个十次、八次,铝制纱窗被拉来拉去,“吱,吱”的声音十分刺耳。还有更叫绝的,“闹人精”的妈妈晾衣服时,把衣架抖得哗哗地响;往阳台上放家什杂物,不搞出点“咚,噗通”的声音来好像就不过瘾似的。
我本想学着日本人的样子,写张条子什么的,贴到公寓的大厅里以示抗议。丈夫劝我息事宁人。无奈,我只好抱着毛巾被和枕头到另一个房间睡沙发床。心中却企盼冬天早日来临,窗户紧闭就可以不受折磨了。
“有件事想拜托帮忙,”不高的音调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噢,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刚才带着孩子到走廊上拿东西,门被反锁上了。我想从你家的阳台上爬过去,然后从窗户进屋,把门打开。”
邻居遇到困难,岂可袖手旁观?放下对话器,我急忙去开门。
一位身材不高,着淡绿色T恤、蓝色牛仔裤的年轻女人站在我的面前,一眼便知是典型的日本主妇。尽管化着淡妆,但嘴唇上脱落的口红早已成为操劳一天的真实写照。女人怀里的小男孩眨着一双机灵的眼睛四下张望。他,就是只闻其声未见其面的“闹人精”。
“我要进去。”“闹人精”从妈妈的怀中挣脱,双脚一落地,就像一只摇摇晃晃的小鸭子,穿堂而入。他的妈妈露出局促不安的表情,望着我。我发现这张脸有点像日本的女子柔道世界冠军田村亮子。
“是不是太危险了?”我担心地问。翻越四楼的阳台,我可没有这个胆量。
“没关系,如果你能借把椅子给我的话,我可以从阳台这边跳过去。喔,初次见面,我叫高桥,给你添麻烦了。”“闹人精”的妈妈随手拢了拢额前的刘海儿,口气很干脆。
“那么,请进来吧。”我边示意她进屋,边指示儿子往阳台上搬椅子。
“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孩子,我马上就回来。”“闹人精”的妈妈双手抓隔离板的边缘,左脚踩着椅子,右脚踏在阳台护栏上,转过头来说道。
“当心,注意安全!”我替她捏着一把汗。
隔离板与护栏之间约有二三十厘米的缝隙,只见她横坐在阳台护栏上,右腿在她家一侧,左腿仍在我家。“扑咚”,借着夜色,“闹人精”的妈妈身轻如燕地跳到了她家的阳台上。看她那熟练协调的一招一式,我猜她干这件事儿绝不是第一次。
“妈妈到哪里去了?妈妈呢?”“闹人精”在屋子里转着圈,稚嫩的童音中有了八分哭腔。“你看,天上的星星在对你眨眼睛呢,让我们数一数有多少颗星星吧。”我把他抱到阳台,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闹人精”却不买帐,一个劲地喊“妈妈”。
“叮咚,叮咚。”门铃响起来。
“真是太谢谢了!这是我娘家从北海道寄来的巧克力,请收下。”“闹人精”的妈妈闪身进门,一边鞠躬,一边递上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必介意。”我摇头摆手以示领情。
几番推让,见我收下了巧克力,“闹人精”的妈妈抱着“闹人精”满意地回了家。
来日生活了这么久,对日本人的礼尚往来早已习以为常。日本人认为一旦麻烦了别人,人情是必需还的,无论是立竿见影地还,还是细水长流地还。而且,此事将会成为当事人下次见面时,甚至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百说不厌的话题。日本的民族性通过人与人日常交往中的细微琐事体现得淋漓尽致。
“太有趣了!如果是冬季,邻家恰好关着窗户,将会出现怎样的结局?”想到此,我挥刀舞铲,叮叮当当地奏响了锅碗瓢盆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