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1日，星期五，伦敦

　　　 再过3天我们就要启程前往中国了。我现在如履薄冰。我们为此准备了近3年———上培训班、医疗课、做义工……以及更多方方面面的努力———现在我已经筋疲力尽，连应该带几件衣服都想不清楚了。

　　　 过去几周内诸事不顺：伊拉克战争，SARS流行，我丈夫保罗因为阑尾炎紧急住院刚刚做了手术，我母亲胳膊骨折。而在这样的时期我们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一张小小的照片———我们的女儿秀妍。她现在已经8个月大了，而照片是她4个月大的时候照的。我们在今年1月份收到了她的照片，还有关于她的简短信息。我们被告知：她现在很健康，生活在一个福利院里，从她才两天大就一直在那里生活。

　　　 我第一次怀孕十分困难，而且看起来也不大可能再生第二个孩子，于是领养一个似乎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我们选择中国是因为中国的规定与国际领养的法律规范一致，而且一直以程序透明和可靠著称（尽管有些慢吞吞的）。而且我们有亲戚在中国工作，我希望这有利于我们未来的小女儿和生她的国家保持某种联系。再过不到一个星期我们就要见到她了。我买了婴儿车，还有一大盒奶粉。在经历了比任何一个生孩子的母亲所等待的都要长的时间以后，我们终于要上路了。

　　　 ■3月26日，星期三，中国

　　　 我在T167次列车上写日记。车厢很舒服。我们买的是“软卧”，这里提供毛巾、干净的床单，还有拖鞋，甚至还有牙刷、梳子。泰德———我的6岁大的儿子第一次睡在双层床的上铺，高兴得就像到了天堂一样。

　　　 我们正高速行驶在中国的乡村景色中———水牛在薄雾中伫立，一个男人停住自行车看着我们，而我们也在注视他。而随着天色渐暗，我清楚地意识到我们越来越接近南昌———秀妍所在的城市。明天的这个时刻我们将领养一个孩子。当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想起这一切竟感到那么的不真实。在最极端的时候，它看起来那么不可思议，而我常常为这样的念头紧张得嘴唇发干。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也许这和我们即将对这个小女孩所承担的责任有关。我是否盼望着见到我的女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但我不知道。

　　　 ■3月27日，星期四，南昌

　　　 我们早上3点到站，从车窗里看去，南昌很大，灰乎乎的。车站里到处是人。外面在下雨，我们在泥泞的街道上找到一辆出租车送我们去了酒店。中国姑娘简在酒店等我们。她负责陪同我们在当地完成领养的全部手续。我们还在酒店里与亚当和苏茜会合，他们是昨晚从北京飞过来的。

　　　 早饭过后，我和泰德回房间收拾东西，为迎接秀妍做准备。孤儿院的负责人荣先生和他的助手将在中午时分带秀妍到我们的房间。我洗了澡，并换上一件白色的棉衬衫，我想这样的衣着比较适合第一次与女儿相见的场合。我们还准备好了给荣先生的小礼物，以及要捐赠给孤儿院的衣物。

　　　 11点，电话响了，简在酒店大堂内打的电话，告诉我们孤儿院的人来了。我感到一种突如其来并且无法控制的慌乱。亚当和苏茜不在我们房间，他们的在场至关重要，苏茜会讲中文，她有很多问题要问荣先生，而亚当也能讲中文，他会把整个过程拍摄下来。“让他们在楼下再等5分钟。”我央求道，保罗则疯了似的打电话叫亚当和苏茜下来。我们找到了他们。泰德也被我从卫生间里拉了出来。“我有点紧张。”他嗫嚅道。“我也是，儿子。”我说。敲门声响起来，突然之间房间里就乱成一团了。

　　　 简带着荣先生进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个姓吴的女士，他们中的一个人，我记不清是谁，把秀妍给了我。她身上很热，而且比我想象的要重得多，正在大声哭着。房间里有8个大人，一瞬间似乎所有人都在说话。我试着给秀妍喂一点奶粉，但她一点也不吃。我看着她愤怒的涨红的小脸，心想她一点也不像我们在照片上看到的那个可爱模样。保罗把秀妍接过去，但她还是哭。

　　　 外面天气很暖和。和所有中国小孩一样，秀妍也穿了很多层的衣服，包括一件厚实的外套和裤子、厚毛衣、针织羊毛袜子。我们把她的外衣脱了下来还给荣先生。我们被允许保留秀妍的内衣。当一个孩子来到你身边，而你却对她的过去知之甚少的时候，哪怕是一片衣服碎片都是珍贵的纪念物。我们给秀妍穿上了从国内带来的纯棉婴儿衣服。

　　　 荣先生一行在一个小时后离开了。苏茜出去买东西。亚当也带泰德离开了。就剩下我和保罗注视着秀妍。她也在注视我们。现在她感觉凉快了些，安静了下来。我注意到她前额和头顶的头发很长，可是后脑的头发可能是因为婴儿床的原因，几乎都磨秃了。

　　　 我们试着再给她喂奶粉，但还是行不通。于是我们坐下来喝了杯茶“压压惊”。下午2点的时候敲门声再度响起，所有人又都回来了。我们离开酒店，前往南昌市民政局办理领养手续。秀妍坐进了给她买的婴儿车里，保罗推着她。她不再哭了。我们在酒店外倒车的时候，她似乎高兴了一些，而且好像喜欢看车水马龙的交通。

　　　 在登记处，保罗和我接受了民政局官员的询问。她问我们是否对秀妍满意。我们看了一眼秀妍泪痕斑斑的小脸，忙不迭地说“满意满意”。我们保证不遗弃或虐待秀妍，并让她受教育。接着我们在领养文书上签了字，并按了红手印。

　　　 我们和秀妍照了领养证用的证件照。照片上的保罗努力做出生硬的微笑而我则显得非常紧张。然后我们步行了半英里到公证处。人们问了更多的问题，给了我们更多的表格填写。最终一切都结束了。她是我们的了。回到酒店房间里，泰德看着婴儿车里的秀妍。而秀妍也直视着泰德，并且露出了微笑。这是她第一次笑，我们都高兴得发抖了。

　　　 ■3月28日，星期五，南昌

　　　 为了给秀妍办好护照，我们还得在南昌再待上5天。她睡得很好，而且看起来也高兴了些。我们印象深刻的是她被照顾得很好。她的皮肤美极了，头发柔软发亮。她非常漂亮。我试着让她在床上坐起来，但她似乎不会弯腰。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把她的尿布系得太紧了，所以让她肌肉僵硬。她的脖子也有点不听使唤。有时候她脖子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力量，她的大脑袋就会猛地向前摔下去。好在这似乎不会给她造成伤害，而泰德觉得这非常可笑。

　　　 早餐时秀妍吃了几口汤，又喝了一些奶粉，我感到了巨大的解脱———只要她开始吃东西，一切就都好办了。

　　　 后来我们到了当地的人民公园散步。南昌市的中心相当漂亮。秀妍和泰德在那里吸引了很多人好奇的目光。一旦我们停下，就会有一小圈人礼貌地围上来，“多可爱的小孩”，“真是幸运的孩子”，“可是你们怎么给她穿的这么少？”这里不像在北京。我们在北京的时候人们打招呼的方式更粗鲁些，他们会猛拉泰德，抱他或拉他的手。秀妍庄重地坐在保罗推着的婴儿车里，一脸肃穆，但似乎还算高兴。

　　　 ■4月1日，星期二，北京

　　　 我们拿到了秀妍的护照以后回到北京办理签证。我们选择了坐火车，一方面是出于对感染SARS的担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们喜欢火车。秀妍在南昌就着了凉并且开始感冒，不停咳嗽和打喷嚏。我们讨论了半天才决定带她去一家国际诊所。我们担心在医院会有可能感染SARS。到了诊所以后，我们先得接受问话，详细说明我们在中国去过哪些地方，并戴上口罩，秀妍也量了体温，这一切完成以后，我们才被允许进入诊所。医生说秀妍是呼吸道感染，但问题不大。他给我们开了药，并要我们不必担心。

　　　 ■4月3日，星期四，北京

　　　 同行的其他领养父母告诉过我们秀妍的成长速度可能很快，但我们还是被她吓坏了：她现在已经能坐起来了。她还有些笨拙，但动作明确，并且已经学会了用勺子吃东西。她似乎对自己的每一个进步都感到由衷地喜悦。在泰德鼓励下，她已经敢捡起东西。一星期以前那个可怜的小宝宝已经不见了——她已经显露出了她本来的快乐天性。她在澡盆里乱爬，发出喜悦的大叫。她还学会了拍巴掌，她的尖叫声连泰德也自愧不如。我们只有大笑。

　　　 ■4月14日，星期一，伦敦

　　　 我们回到家一星期了，家里乱成一锅粥。我刚刚开始学习同时对付两个孩子。秀妍每天4点就醒了，并且拒绝再睡。保罗和我忙得筋疲力尽，我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改行以适应这种生活。

　　　 秀妍在成长，在过去的两个半星期里她跨越了半个地球来到这里。现在她已经自信而坚定的坐起来了，泰德对待她的态度既温柔又不乏幽默———这让我们着实放心了。尽管现在还刚刚开始，我也提醒自己将来也许还有别的问题，但她无疑是值得我们等这么久的。

　　　 ■5月4日，星期日，伦敦

　　　 最近家里总有小孩子来———他们都是泰德的朋友———来看秀妍。6岁的小孩都对婴儿很感兴趣，尤其是这一个从那么遥远的地方来的。他们逗他玩儿，在她面前翻跟头，拿玩具吓唬她，秀妍很喜欢这些把戏，而当他们要走的时候，她的小脸儿就显出难过的样子。

　　　 秀妍喜欢被抱着。她很结实，浑身圆滚滚的，很适合抱在怀里。她经常把脑袋靠在我肩膀上，用胳膊紧紧地、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