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南半球的新西兰由南北两大岛屿组成。南岛的北端,面临塔斯曼海,有一片占地2237公顷的国家公园,以茂密的原始丛林,绵延的金色海滩吸引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背包族”。1998年圣诞节前夕,已在新西兰求学半年的我,打点好行装,背上重约四十斤的“Backpack”(背包),踏上了艾贝·塔斯曼国家公园(Abel Tasman National Park)的步行之旅。
■曼如考营地
1942年,为了纪念荷兰探险家艾贝·塔斯曼登陆新西兰300周年,塔斯曼国家公园正式对公众开放。艾贝·塔斯曼被认为是第一位到达新西兰的欧洲人)。公园西临浩瀚无垠的大海,东边则是绵延起伏、丛林密布的山脉。公园自南而北沿海岸线延伸着一条长约一百公里的小路,步行需四至五天的时间。
十二月二十三日下午,旅游汽车把我们从阳光小城尼尔森送到了塔斯曼国家公园的第一站:曼如考营地。这里也是公路的尽头。一面巨大的指示牌,挡住了所有机动车辆、摩托车、自行车和狗的去路。(据说狗会吃鸟)。
营地里搭满了帐篷,到处停着露营车。露营地的中心地带有一片建筑,设有公用的厨房、洗衣间、淋浴室及厕所。沙地上有供孩子们玩耍的秋千、滑梯及爬杆。已近傍晚,有人在晾晒泳衣,有人在草坪上看书,有人则在厨房里忙碌,四下里静悄悄的,并无我想象中的那份喧闹。
我们的帐篷也支起来了,铺上睡垫、薄毯,往枕套里塞几件厚衣服,挂起一盏别致的“帐篷灯”,这小小的帐篷显得很温馨。那种可以租用的“露营车”更舒服:有床榻、厨柜、冰箱、酒吧、盥洗池……,让人想起吉普赛人的“大篷车”。
■不远的公路旁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太阳已隐没到了远处的大片岛屿后,玫红色的余晖浸染了天际,一道透亮的光将天空分成两半,近处乌云压顶,苍苍茫茫。一位老人坐在岩石上,凭海而望,一动不动,背影凝如一座雕塑。我飞身返回营地,取来相机时,太阳已褪尽最后一道红光,乌云统治了整个天空。海水更加无力了,一浪一浪地向后退去,裸露出更多的沙滩和礁石。我迎着大海走去。待要靠近它时,它却忽然间肆虐起来,以巨大的浪头扑向我,大浪卷走脚下的泥沙,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将我的身体向后推,我有些眩晕了。
■漫漫步行路
第二天一大早,嬉闹在帐篷外的小鸟就将我叫醒。“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起的人们已经上路了。
新西兰可谓“步行者的乐园”。南北两岛,未发现过任何原生哺乳类动物,最早的动物便是千奇百怪的鸟类。在丛林中徒步旅行,不用担心蛇、蜥蜴或者毒蜘蛛,更不用说威胁生命的猛兽,唯一给你小小骚扰的便是那无处不在的沙蝇。
一路走来,最常见的是一种新西兰特有的蕨类植物,造型独特而优雅,树干象天鹅美丽的脖颈,高高昂起,银色的树叶则象一片片轻盈的羽毛。还有一种蔓生地面的苔藓类植物,如地毯般细密、柔软,并且干燥,奇妙的是,当你把一双泥足踩上去轻轻揉搓几下,立刻就会变得干干净净。
头顶参天的大树,脚踩松软的土地,鼻子里充塞着丛林里特有的草腥味,耳边是此起彼伏的鸟鸣和若有若无的大海的喧腾。我感觉自己是行走在天与地之间,行走在有生命的万物之间,真想象惠特曼在《草叶集》中吟咏的那样“我要高唱我自己!”
也有并不轻松的时候。下坡虽不费力,但背负沉重的包袱,要控制身体的平衡,时间久了,双腿直打颤;上坡更不消说,背包变得石头样的沉,双脚对每一个坡度的上升都异常敏感。我相信“backpack”的设计者一定是位旅行家,每一根看似多余的拉带都是为了让背包紧紧地附于你的身体,使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均匀受力。
水是最可宝贵的能量之源。公园里的指示牌提醒你泉水与露营地的自来水不可以直接饮用,必须经过煮沸或者净化。放上两片杀菌提纯的药片,经过至少半小时的沉淀,咕咚咚一杯下肚,你才会发现这水有股游泳池水的味道。
到达20号营地已是下午三点。阳光依旧灿烂,海水呈现出亮丽逼人的蓝绿色,金色的沙滩上贝壳闪烁。换了泳衣躺在沙滩上,阳光充沛但不炙热,脚下海浪翻腾,犹如枕着波涛,不一会儿竟会沉沉睡去。
■用心与自然交流
漫漫步行路,时常会碰到一些年龄相仿的“背包族”。也有些快乐的孩子,背着比他们的身体还高的背包,红朴朴的笑脸,结实的小腿,雀跃般地走过。我甚至看到一位年轻的母亲,背着她不满周岁的孩子,擦肩而过。
我想起曾在《Wildness》(野外)杂志上读到过的人称“outdoorgirl”(户外女孩)的新西兰姑娘PetraBegust的一段话:
“我父亲酷爱徒步旅行。当我还是个孩子时,我们全家就经常出外旅行。我们总是开车到某个地方,把车停在丛林边,然后开始步行和探险。这种成长的经历真是妙不可言我喜欢步行。漫步中可以看到许多,想到许多,你有的是时间享受一切。我从不恐高。我喜欢站在高高的悬崖上,高度令我兴奋…”
我注意到沿途所见到的人们面对自然的沉默不语。仿佛是用心在与自然交流,仿佛是守着一种默契与和谐。
■人们尊重自然,也被自然尊重着。
步行在塔斯曼公园,无论是山路还是沙滩,我没有见到任何垃圾,甚至一小片废纸。每个步行者,都背有一个垃圾袋。每个人产生的垃圾都必须自己带走。在汤迦海湾的信息站旁,我看到一只装面包的食品袋,这是我全程见到的唯一一件垃圾。我的朋友,一位澳大利亚人,骂了句“Fuckdirtyperson!(他妈的脏人!)”,随手捡起来装进自己的背包。这也是他在旅途中说的唯一一句脏话。
■无处不在的旅伴
步行的路上,每到岔口,都有指示牌标明方向、目的地及步行所需时间。在特别窄又面临峭壁的地方会有围栏或防护网。山间的飞瀑或急流上都架有结实的木桥,木桥上又覆有一层密密的麻网,防止游人的东西漏下去。遇有正在修葺或发生过事故的路段,大大的警示牌会提醒你“注意安全!”
步行的途中要穿越几个潮汐地带。除了地图上明确的标识外,潮汐地附近都有路牌,详细标明某月某日涨、落潮的具体时间,还附有一封来自新西兰环保部部长的信,信中用亲切的口吻劝诫你避开涨潮期。
偌大的国家公园,并不是随处都可以安营扎寨。新西兰环保部门为游人划出了专门的露营地,规定了营地最多容纳的人数,还为营地接通了自来水,盖有“Hut”(小木屋)。木屋里是我们所熟悉的那种“大通铺”。这种住宿无须预订,先到先得。露营地附近的厕所是一幢绿色的铁皮房子,小但非常干净。而最令我惊异而感动的是,每一处的厕所里的大卷卫生纸都好象刚刚装上,还未用过!我不禁想问,是谁,象一位无处不在的旅伴,一路呵护我,帮助我!
■辣椒酱·老纳
每年夏天十一月到二月间,塔斯曼国家公园要接待数以万计的“背包族”。除了新西兰本地人外,他们大多来自欧洲和日本。
人在旅途,感情很容易交流和沟通。一回生,二回熟,如果第三回相遇,那简直是“他乡遇故知”了。我就是这样与德国人海蒂、彼得交上了朋友。在2号营地,我们是帐篷邻居。傍晚一起做饭,一边海阔天空地聊天。听我哼起十几年前在中央电视台播放过的德国电视连续剧《海蒂》的主题曲,海蒂的圆眼睛瞪得更圆:“你也看过《海蒂》?!”彼得问我从中国的什么地方来,我说“西安”,他一脸茫然,“兵马俑呀!”我对他比划,对于号称世界和第八奇迹的兵马俑我有绝对的自信。果然,他终于恍悟了,大叫:“就是那只地下军队!”聊起德国,自然离不开足球。彼得就是个球迷。他说他的家乡有位足球教练去中国做国家队的教练……“施拉普纳!”这回轮到我大叫了。怪不得他们刚才提到曼海姆我有些耳熟。“施大爷……老纳”这个在中国几乎家喻户晓的名字一下子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于是,吹着南太洋的海风,吃着桂林辣椒酱(在新西兰的超市,你可以很容易买到李锦记桂林辣椒酱),与两位德国朋友聊着施拉普纳的秩闻趣事,那种感觉,恍若梦中。
■不能不说的话
抵达公园的最后一站瓦努依营地时,已是第四天下午二时了。我那双被认定“不适合长距离步行”的平足此刻已惨不忍睹地打起了水泡,被沙绳叮了无数个疱,一个脚趾甲里充满了浓黑的淤血,过几天就会脱落吧,但我并不在意。
我在意的是,整个的旅途中,没有人当我是中国人。连那些土著居民毛利人,都热情地用日语向我问好。
一位以色列小伙子怎么也不肯相信:“中国人会这样旅游吗?”他去过中国,此次新西兰之行结束后他还要再去中国。他说他喜欢中国,喜欢成都望江公园的竹林,喜欢云南的丽江古镇,喜欢阳朔……他已经走完了塔斯曼公园,要骑自行车去更远的地方。他的自行车是从以色列托运来的,前前后后绑满了他的行李。我不知道他的自行车会载他到多远的地方,但我知道年轻的他已经穿越过非洲的热带丛林,在加利福尼亚的海滨晒过太阳,在南美洲的某个小酒吧里用刚刚学会的西班牙语与热情豪放的当地人聊天……
在尼尔森我碰到过一位荷兰人。十年前他独自来新西兰旅游,许是尼尔森的阳光太诱人了吧,他留在这个小城打了一年工。当过公共汽车司机,替人照看过小孩。十年后的今天,他携妻子旧地重游,走在大街上居然有人认出了他,他去看望曾照顾过的小孩,他们已经长高许多……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他谈起这一切的激情。
他们就是这样一群“背包族”。他们中有学生,银行职员、律师、软件工程师……“Hostel”(招待所)就是他们旅途中的家。这种“招待所”规模都不大,二、三十间房,交通近便,价格便宜、干净卫生,装修各异但颇具家居氛围。尤其是那些热情友好的经营者,个个都是“旅游通”,对当地旅游资源如数家珍,对各种旅游信息了如指掌,帮你预订各种交通票和旅游活动,从不加收任何费用。
一个小小的“Hostel”,就是一个小小的“联合国”。你永远无法预料会在这里碰到什么人。
在尼尔森的“Hostel”我遇到一位身穿印有“北京大学”字样T恤衫的荷兰姑娘。好奇之下,主动与她搭讪。交谈了几句后,她说起了中文,居然是一口流利的京片子!在北京大学读了三年社会学的她,如今就留在北京工作,供职于一家名为“跋山涉水”的荷兰旅游公司北京办事处。聊起中国旅游,这位中文名叫“苏雅明”的荷兰姑娘快人快语:“中国太可爱了,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可是对'背包族'来说,中国太贵了!比如在北京,你很难找到'背包族'可以住的干净便宜的招待所。现在有好多'backpacker'都不敢去北京……有些事情改变起来很不容易吧,因为中国人的旅游观念有很大不同……中国的旅游公司都喜欢接待团队。其实你可以算一算:一个旅游团在中国一般呆十几天,最长也不过二十天,而一个'backpacker'至少会玩一个月……在某些方面,中国旅游的大门还没有完全打开……”。我无言以对。
我想起我所见到的这个小小岛国新西兰的旅游业的点点滴滴:
新西兰的每一处旅游景点,都设有一个叫“信息中心”的机构。如果在旅途,那一定是一幢无人看守,从不关门的木屋,里面陈列着当地地理、生态历史环境的详细介绍,有文字、有图片,有动、植物的标本,可能的话,还会有可以直接饮用的自来水和一次性纸杯;如果是在大的游客集散地,这信息中心便会有工作人员提供各类免费咨询、预订服务,柜台里有食品、饮料,价格与超市并无二价。
新西兰的旅游巴士司机永远准时,正点出发,不论车上坐了几位乘客,他们既是司机,又是导游,每到一站都会第一个跳下车,为乘客装卸行李,并免费把每位乘客送往住宿地。
我不由心生感慨:曾经引以为豪的起步晚、发展快的中国旅游业,似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