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在中英文之间的留学生子女

　　萧斑鸣

　　我儿子是留学生子女，本来不打算要的，并向中国驻美大使馆打了报告。后来还多亏参赞朱琴珊阿姨的力主，才算留住。那时候因刚发现艾兹病的输血传染，对国外医疗条件的安全性很不了解，便回国生下了这个孩子。等孩子长到四岁，才把他接到美国。

　　这孩子在国内姥姥家一直是被当成宝贝疙瘩一样宠着的，说了一口的胡同串子话。到了美国，立刻成为穷留学生子女。不但父母的关注远不如国内的姥姥家，反而因语言不通，和小朋友玩儿不到一起去，感到很不适应。一旦和外国小朋友之间发生矛盾，由于无法表达，便只有上手一途。不久，便成了学生宿舍大院里家长争相告状的对象，也成了我们做家长的一块心病。

　　教孩子说英语，迫在眉睫。把他送进幼儿园，讲中文，自然不行，讲英文又不会。可能是在外面听了一天的英语，回到家里听中文，觉得特别别扭，他开始不再说话。语言障碍，使原本活泼的孩子选择了沉默。就这样，在与外界无法沟通的状态下，自闭了整整一年。

　　一年后，忽然一天他开口讲话，一连串止不住的英语像打开了闸门，从他嘴里流了出来。奇怪的是，再跟他讲中文，却得不到中文回答了。我们对语言环境潜移默化熏陶的结果感到愕然！当然，这种学英语的代价太沉重了。不得不承认，整整一年，孩子在感情方面经受的挫折，对性格会造成不可挽回的负面影响。

　　英语方面的问题解决了，中文方面的问题又出来了。

　　记得我小时候在国内上英文课时，同学们开玩笑，总爱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硬译成“Good good study，daydayup”当笑话说。没想到四岁的孩子那时候却真的碰到了这个问题。

　　孩子下学后，我问他今天在学校里做什么了？他回答说：“我今天做了什么都没有，只做朋友了。”什么叫“做朋友”？我们很奇怪，再一细问，原来是“交朋友”。于是给他矫正说，这是“交”朋友，不是“做”朋友。他很不理解地反驳说∶“就是‘做’朋友，makefriend的‘make’就是‘做’嘛？！”

　　我们接着告诉他，中文应该说∶“我今天什么都没做”，不是“我今天做了什么都没有”。他还跟我们犟∶“Ididnothing，‘did’就是‘做了’，‘nothing’就是什么都没有。所以是‘我做了什么都没有’。”好叫我们伤心，你说说刚一年，原来一嘴好好的京片子，怎么全成这样了！孩子在语言转换方面的思维与成人竟如此的不同。

　　在说英语的国度里，耳濡目染，从此，学英文是不用操心了，但教他学中文又成了让我们操心的事。我们在院里搞了个中文班，请了个安徽籍陪读的留学生家长当老师。可惜没多久，随着我们的毕业离去，他的中文课也就荒废了。

　　像西方所有孩子那样，在美国学校里孩子学会了自主，同时也学会了向家长闹独立。每当我们逼他学中文时，他就会用英文恶狠狠地说∶“我恨中文。”说实话，和英文比起来，中文确实难学，再加上我们都忙，终是没时间在孩子身上花工夫。他的中文到底没有学成。

　　如今，孩子也快大学毕业了，在美国工作很不好找。我跟他说，如今国内经济正在起飞，到处需要人。年轻人只要会三个本事，英文、计算机和开车，就不愁找不到工作。你的英文不但是第一语言，而且你还在中学学过拉丁文；你的计算机又是连拆带装都会，软硬件技术都没得说；开车更是有好几年跑高速公路的经历。你的这些条件，都是国内青年求之不得的。可惜国内招工不曾说的第四个条件你没有，那就是会中文。中国的招工广告不会注明必须懂中文，就和美国招工广告不会注明会说英语一样。

　　我儿子这才后悔，可惜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