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门

　　美国的门很难推开。

　　刚来美国时，发现每一个办公场所的门都很难推开。重重的，你得下大力气才能推动。推开了，它又老半天不关上，这很有意思，很有象征意味。门为什么难推开呢？是为了防不准备请进来的人进来；门为什么推开后又迟迟不肯关上呢？是为了让不愿意出去的人三思再出去。如果你真进来了，有时候你会觉得温暖如三春。

　　关键问题是要进来。

　　不信，你推推门试试。

　　奔跑的淑女

　　人们都说美国的生活节奏快，而纽约的生活节奏最快。有多快呢？不必看华尔街股票市场的风云，你只要早上在百老汇大街上看看就觉得开眼。从国内来的友人常常诧异于纽约人的行走的速度和频率，我们见惯了，失去了应有的敏感。这儿没有人走八字步，即使是老人。就冲着这一点，国内的朋友感慨地说：“想想这，我们在国内该知足了，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国内物质条件、空气、环境远不能和这儿比，可是悠闲。用哥儿们的话说叫做活个闲散。这些哥儿们在国内应该是些高官了，可是他们还是感慨连袂：“我的工资比不上你的1/10，可我过得滋润。”

　　纽约人善疾走。特别是早上大家匆匆奔前程，顾不上打招呼。“您早上好！”约减成了“早上”，最后变成了一个字“早！”或“嗨！”

　　说话可以减，可路总得一步一个脚印去走，半步偷工减料不得。那就来个变速。变到什么样的速度呢，变成竞走；再不然，变成小跑。使我诧异的是，早晨在街上大步流星或小跑的多是淑女，跑得弱柳扶风，跑得声势乔张，娇喘微微，花容失色，令人爱怜无尽。却很少见到大老爷们气喘如驴式地练步。

　　奔跑的淑女成了纽约街头的一景。纽约人不知道。外来的人都知道。记得我刚来纽约时，每觉新奇诧异，后来“见多识广”，遂忽略了。

　　淑女善跑，她们最知道该把时间用到什么地方。她们能早早起来在洗手间花上差不多大半个小时一笔不苟地画脸描唇，却舍不得把时间匀一些到走路上。宁可跑出香汗淋漓而对描眉的事却不愿丝毫苟且，孰重孰轻，淑女们心里有一杆精确的秤。我不知道这些金发碧眼的淑女读没读过《女儿经》，但她们却真真是“静如处子”，“出如脱兔”。在办公室里她们是那么温馨可人，娴静似娇花照水，温柔若倦的波斯猫。您真想不到她们是一路奔跑着赶车来的。

　　纽约人那才真叫见怪不怪。须知，在古代汉语中，“走”字的本来含义是“跑”。纽约人虽然不读古汉语，可深悟其中三昧。

　　跑跑有什么不好？而淑女不打扮，在美国办公室里工作，行么？

　　关于服饰

　　有人说美国人最不以衣帽取人。我也深信。这儿的人见多识广，这儿是国际大都市，“狗眼看人低”只是小地方人的作为。

　　真的这样吗？

　　忘了是哪个思想家说过，衣服是一个人的性格和修养的标志，是一个人的社会宣言。去正规的晚会要著晚礼服，女士更要袒胸露臂，表示你的文明教化和你对别人文明程度的信任。如果你不穿此或把自己包得太严，没人会认为你清高、反潮流、后现代或魏晋名士什么的，人们只会笑话你老土或寒碜。不管你自诩多么愤世嫉俗，你多么勇敢，我敢保证，在那儿你会坐立不安的。因为，你侮辱的不仅仅是你自己，而是整个环境，整个氛围，整个社会。纵是主人能容你，客人也不能容你；纵使主、客皆能容你，你自己也不能容你自己。

　　所以，如有正式的典礼或晚会，悉心的主人怕您露怯，往往会给每个被邀的人提个醒，在请柬上注明：着晚礼服，黑（或白）领结。至于女士呢，不必说，当然是袒胸露臂之类。接到这类请柬后专门为了一次晚会去花几百上千美元买衣服的男女大有人在。这在西方其实早就是一种传统了。记得莫泊桑的小说《项链》么？纵使有了服装，那个花容月貌的女人还坏事坏在了项链手里。

　　中国的古时候允许真正的美女不必打扮整饰。如果您是“添之一分则长，去之一分则短，敷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艳”，或如西子那样“浓妆佳，淡妆亦佳。粗服乱头，不伤国色”，绝到那个份上，还用打扮么！唐朝虢国夫人敢于不打扮，素面朝天，那是她知道自己有多漂亮。换别人试试！没有金刚钻，她绝对不敢揽细瓷活的。

　　纽约公园大道有一家印度馆子奇贵，但菜肴极好，此不足奇；最奇的是所有的侍者都穿著极华贵。他们穿的比所有就餐的主顾都棒多了，真是喧宾夺主。朋友有一次在那儿请吃饭大家发现穿得都不如侍者，饭后相视大笑，至今仍忆为佳话。

　　饭店是这样，政府机关看人也分三六九等。记得有一年因事去纽约移民局，那儿的警察专门是对付外国人的，戒备森严。门上有双岗，有各种仪器探测你，然后仍不放心。最后一步的检查是用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方式——身。不论男女，皆用一根金属探测器在你身上各个空隙部位胡戳，我刚刚看到排在我前面的一位妙龄女子被检查得满面通红。正待按规定把身体展成个“大”字形待查，没想到那警察却两脚站直“啪！”地给我敬了一个礼，然后姿态优雅地给我放了行。我有点受宠若惊，不解其意，恋栈不忍离去。看到了我的茫然，警察礼貌地问我：“先生，我还能为您作点什么？”噢，我明白了，他“检查”完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琢磨了半天，我究竟有什么魅力，竟让美利坚的警察大人格外开恩不执行公务？低头一看，陡然开窍，原来是我这身行头给我挣了脸面。我在学校刚刚下课就去移民局办事，上课时穿着的西服使我看上去更像个好人，瓦解了警察大爷的警惕性。幸好，我真不是坏人。

　　纽约人未能脱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