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霖手中的笔记本已经摊开,声音颤抖地开始说话。
“原告的……无遗嘱处分(intestate)……”
“什么,那是什么意思?”佩里尼从教室的另一端大吼,然后神情激昂 地走到卡霖前头。“无——遗嘱——处分?”他说:“无——遗嘱——处分,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跟我们的胃肠
有关(译按:此处原文用stomach,意指in-tes-tine肠)是不是?我们 这堂课,难道是解剖学吗?”佩里尼的语调有点歇斯底里,夸张的口吻引来一 阵哄堂大笑。
站在五六英尺外的卡霖,望着教授,战战兢兢地回答:“不是。”
“我想也不是。”佩里尼点点头说。“那么,如果把字‘无’去掉(从 intestate变成testate),又是什么意思?从我们的胃……”佩里尼顺势举起 手来,边指边问:“跑到哪儿去了呢?”不用说,又是一阵爆笑。
“我想,”卡霖依旧胆怯地说:“那就表示他留有遗嘱吧。”
“喔,我明白了,加了个‘无’字,就表示他没留下遗嘱。”佩里尼摆 摆头,再问:“卡霖先生,那么你讲的‘他’,指的是谁呢?”
卡霖哑口无言,显得坐立难安。随后,一群手兴奋地飞舞在空中,佩里 尼点了两三个同学,答案都不一样。有的说是赫尔利,有的说是艾丁费尔德, 有的说是原告。最后,有个家伙回答,个案中并没有提。
“没错,案例根本没提是谁!”佩里尼咆哮地说:“案例从头到尾都没 有提!你们要读清楚个案,听到没有?小心翼翼、仔仔细细读它!”他边说边 指,一个字一个字强调地说。愤怒的眼神从教室中央转回卡霖。继续问:“我们需不需要在乎这个‘他’ 指的是谁?”
“在乎?”卡霖一脸疑惑。
“就是说,这个‘他’对于个案的结果有没有差别?”
“我想,应该没有吧。”
“为什么?”
“因为,那个‘他’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佩里尼又吼了一声。“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答案。不 过,卡霖先生,我倒有个疑问,如果他已经死了,还能提什么诉讼?”
卡霖仍然紧绷着脸。
“我想,是他指定的行政管理人员吧。”
“喔,行政管理人员。”佩里尼继续:“怎样的行政人员呢?我们学校 办公大楼里面的那些职员吗?”
就这样你来我往持续好几分钟。佩里尼丢出一系列的问题,比手画脚, 穷追猛打,卡霖则尽可能妥善回答。过了中午,佩里尼终于宣布暂停,明天继 续,然后夹带座位表走出教室,留下议论纷纷的同学。
整个景象着实吓人;还来不及回过神,就见一群人涌到卡霖面前,向他 道贺。平心而论,他的表现的确不错,连佩里尼都有点惊讶,其间曾经问他, 怎么有办法把每个词的定义记得如此详尽。要是我,绝对做不到。想到此,不 免有点沮丧。准备了老半天,竟然搞不清楚谁在告谁?“无遗嘱处分”一词, 我是听过,但去了个“无”字,恐怕就反应不过来;更何况在众目睽睽的沉重 压力之下,怎么可能好好回答呢?我的信心跌落谷底,根本不敢想,什么时候 就要轮到我跟佩里尼对话了。
原本就够害怕了,但整个教室的气氛与同学的反应,更让我迷惘。佩里 尼夸张的教学方式,的确激起同学的活力和参与感;但是,也用不着如此嘻笑 呀。尽管不是真的在嘲笑卡霖,也该礼貌地留点情面。还有,一旦卡霖吃瘪停 在那里,同学的手就好像脱缰野马似的,纷纷高举在空。为什么大家都如此期 待发言?初次听闻苏格拉底教学法时,我一直很怀疑,同学真的会迫不及待纠 正彼此的错误。然而在这种气氛下,要不是心中过于胆怯,我的手恐怕也是高 举在空的其中一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或许我不该如此疑惑。答案恐怕很 简单,就是佩里尼的魅力。不管赞不赞同他吓唬人的方式和戏剧化的表演,佩 里尼的教学的确不同凡响,彻底掌握整个上课的进程,紧紧抓住同学的注意力 ,并且无论是下评论也好,提问题也好,都清楚而直接,没有拐弯抹角的废话 。一言以蔽之,佩里尼绝非浪得虚名。
走出教室时,卡霖周遭仍围绕一群祝贺的同学,虽然拍了拍他的背,想 向他打声招呼,可是根本没机会讲到话。恰巧,遇上先前就已认识的凯伦,身 边站了一位男士,于是上前打探他们的看法。
“卡霖一定是什么法学专家,”凯伦说:“要不然,也是受过什么特殊 的训练。”
“是啊,他的表现真好。”我附和地说。
“应该的,”那位男士插上嘴:“听说,他暑假就已经把整本佩里尼的 入门书读遍了。”
我愣了一愣,不敢相信,希望他是开玩笑的。
“真的,我没骗你,卡霖自己亲口说的。”
“没错,我也听到了。”凯伦向我确认。
此时,泰瑞跑来打招呼,我要他们把这档事重述一遍。
“听到没有,暑假哦。”我不厌其烦地强调。
泰瑞看了看我,严肃地说:“先前就警告过你了吧。”然后摇摇头。 P>
“来这混的,是没有真正打混摸鱼的。”
我们四个,边笑边离开。吃完中饭,我老大不甘地回到“省钱法书店” 。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哀,我终于掏出钱,买下那本佩里尼的入门大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