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工场的第一天,正碰上工人们“技术性失业”:批发公司没有给工场新的活儿。大家东倒西歪地围坐在阁楼上,看着租来的香港功夫片的录像带。几个女工干脆裹在被子里,在地铺上半依半靠,懒得起身。电视机里的武林高手噼里啪啦地交手,大家时不时地瞄上一眼,有人诧异道,谁谁不是已经被飞天怪侠的无魂剑法废了武功了吗,怎么又和老道打上了?边上驳斥说,那是下面几集的事,还没到呢!这部系列片像是已经被这些观众看过好几遍了。
它的重播并不影响工人和我与阿兰的交谈,我们认识了工人阿强、小燕和小飞姐妹俩。影片里最成功的一段采访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完成的。20来岁的小个子阿强给我描述他从温州出发一直到法国的历险,当我和阿兰深为触动之时,他的叙述却时不时遭到晓蒙和其他年轻的工友们颇为不屑的插话,我提的问题,也总是能得到几个人的回答。我很快就明白了,在这些年轻人的身后,几乎每人都有段令人惊异的冒险。
阿强是瑞安市仙岩镇人,23岁,瘦瘦的身板,看上去像十七八岁,来到这个工场打工之前,已经在法国混了三年多了。来法国是他本人的愿望,最后的出走,是他父母做的决定。他父母怎么放心送当时只有20岁,看上去像发育不良的他跨上吉凶难测的西行之路?他说父母当然放心不下,所以在联系了蛇头之后——实际上是替真正的蛇头拉客的村邻——除了交了一万元人民币的订金,还又给人送了一堆烟酒,拜托他们在路上照顾阿强。阿强说送也是白送,一上路,只有各顾各,蛇头只管把你活着送到就完。1993年3月的一天,他父母做了顿丰盛的午饭,边看他吃,边絮絮叨叨地嘱咐他到了法国后,要认真干活,但也不要累着自己。爸妈不在身边,要会照顾自己,在家里你是规规矩矩的,到了法国后,千万别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听说巴黎那里有不少成天瞎混的温州年轻人。常给家里写信。说得阿强几乎出不了门了。但是,吃完这顿午餐,阿强便和同镇的八个人一起,上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