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不是一个记者，所以我不拿老板的钱，找几个人，把名字记下来，把他们的话写下来，然后拍屁股走人。

　　我不是无病呻吟的人，自己拿着Bosch三个月的合同，大讲什么“打工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我是你们笔下那些不幸人群中的一分子。今年，从七月开始，我十数次下Stuttgart，目睹了一切你们知道和不知道的东西。到如今，当我提笔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想找一句诗形容Stuttgart，我想到的，却是“万户萧疏鬼唱歌”这句。

　　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四，二十九日。第十次去劳工局。在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去Stuttgart的人，寻找的，是最后的希望。其实已经说不上是希望了，这些人，在劳工局等待的，就是天上掉馅饼砸到自己。如果说在劳工局蹲点是守株待兔的话，那我们现在守的这一棵树，就是从来没有撞死过兔子的一棵。

　　熟悉的面孔，互相打一个招呼，相对一笑，然后坐下。金庸小说全集已经在劳工局读过一遍了，现在换到古龙，然后计划看看温瑞安，不知道看到安妮宝贝的时候，是不是就能踩到狗屎。

　　女生们，甭管漂亮的还是歪瓜劣枣的，现在都没有好脸色给你，谁心里都烦着呢。也就是现在女人手笨点，只能几个人坐下来一起聊聊天什么的，要是在过去，带着毛活来，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全家人的毛衣毛裤就都有着落了。

　　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的星期四，手里捏着Stuttgartwochenblatt的人们，静静地等待着奇迹的出现。等待着的，是上帝拿着欧元，朝自己脸上拽过来。不坚定的人群，早已经离开了Stuttgart，在这里留守的，是一群相信奇迹和谣言的人们。谣言，现在就是奇迹，相信谣言，就是相信奇迹。相信传说中，九月一开始的放工；相信传说中，东德大批民工的回游所空出的位置；相信九月，将是打工的第二个春天。

　　目光回到七月十八日，我第一次去Stuttgart找房子。我在Stuttgart的同学告诉我，如果我晚上九点以后到Stuttgart，将可以看到在Stuttgart火车站壮观的民工潮，车站上睡满了中国人。我期待着经历这样的壮观景色，但是等到十点，十一点，车站上都没有出现拿着睡袋的人群。难道今年Stuttgart的民工潮退了么？

　　Stuttgart，一个中国人到处有的地方，在大学车站的出口的墙上，贴着中文写的出租房屋的广告，当然也有更多的求租房屋的广告。看来是供销两旺啊。但到了在Stuttgart读书的同学家里想挤一晚的时候，同学的忧虑让我体会到了今年的严峻的形势。如同共产党员带着秘密文件躲到地下党同志家一样，我们趁夜色朦胧溜进了他的家。动作要快，要少在公共场合出现，千万不能惊动邻居，如果引来了鬼子，叫来了Hausmeister，那我和我同学就都要卷铺盖走人了。

　　上一次我同学租的房子里，留了一个朋友过夜，结果被Hausmeister发现了，当天就把他们赶了出去，没收了钥匙，让他们第二天一早再来收拾东西，限时搬家，弄得我朋友好不郁闷。只能一晚，然后就得撤。原来在学生宿舍，一间房子十几个人睡，三班轮着睡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随着德国管理者斗争经验的加强，中国人里，那些昧良心的房东们，多少收敛了一些。但是百万雄师下江南，没地方住，也是个问题。

　　我第一次到Stuttgart的时候，劳工局里的每个架子上，还都挂着为数不少的条子。当然竞争也十分激烈，劳工局里堆满了人，看条子，抄号码，冲进办公室，出来，打电话。没有任何犹豫的余地，绝对是一场斗智斗勇的战争。我偷听到前辈的秘诀是：“一定要看到好工作，立刻去把电话资料给要来，晚一分钟，可能就晚了。”劳工局中，天南地北的中国同胞们，在满天纸条里，寻找着一份收入高点的工作。

　　但是形势越来越不好，我在海德堡从来没有听过的低工资，在Stuttgart跃然纸上。6.12欧元一个小时！无法接受的价格，无法接受！Putzfrau一般是15马克一个小时。6.12，有人在犹豫着，于是很快就有人出来，这张纸被拿了进去。

　　陌生的城市，连回家的路都还没弄清楚，就知道到火车站换U-bahn去Stoeckbach的路。当然不认识路也没有关系，只要你到了Bahnhof，就可以跟着中国兄弟流上车，然后上U-3、9、14就可以找到这站了，你不认识道没关系，总有人认识。下了车，过了马路，走过一片小道，您就到了。这里可不是什么名胜古迹，但是却人潮涌动。这里没有什么尊老爱幼，您要是想来找工作，就爬两层楼梯，假期工作接待处在德国二楼，中国三楼的楼梯尽头。

　　当然了，我们也有其他的选择可能性，就是去找中介。当然了，找中介，就意味着奔驰的工作以Putzfrau的价钱给你。就算是这样，找到全工也不错了。许多中介，早就收起往日笑盈盈的面孔，现在一进去，直接说：“您就不用填表了，反正我们也没工作。”

　　当然，这还是客气的。到了八月，别说到国王大街了，就是你到了Stuttgart附近的Ludwigsburg，中介都这口气了。国王大街的中介，真成了国王了。一个上海的难友，和我一样找不到工作，却耐不住在家的寂寞。于是就每天到国王大街转一圈，或者给各个中介打打电话。因为和大妈大爷们混了个超级脸熟，所以也特别不招人待见（没人愿意搭理他），一进门，大妈就说：“您什么也不用说，这里没工作。”这哥哥刚要张口说：“Aber…”“不用您什么aber，中国人就是喜欢说aber，没有什么aber，没有就是没有。您语言再好也没用……”然后就开始嘟囔，嘴里不清不白地骂中国人这那的。这哥哥听到…loch处，前面没怎么明白，就想了，肯定是说我Arschloch！这哥哥接过来一句：“Ebenso，Sie sind doch Arschloch. Sie sind Sau…..”然后就和大妈开始对骂，一直骂到大妈急了，威胁到：“我要报警了！”这位哥哥不慌不忙地说：“谁看到了？这里就我们两个，有证人么？我没骂你，谁看到我骂你了？”然后扬长而去。

　　当然了，象这位哥哥一样能给自己找乐子的人并不是满地都是。我两个语言班时候的同学从七月底就开始在Stuttgart找工作，每天Arbeitsamt（Stuttgart）－Koenigstrasse－Arbeitsamt（Ludwigsburg）－Zeitarbeit（Ludwigsburg）这么找，但是仍然一无所获，找工作，需要更多的，似乎是运气。八月中，小夫妻退掉了Stuttgart昂贵的房子，踏上了回Jena的路，到德国第一次打工，就留下了黑色的记录。带着惨白的税卡，回到东边。

　　八月中旬，乐天的上海哥哥也回了柏林，没有什么再挣扎的余地了。他也厌烦了这样的生活，高昂的物价，房价，人生地不熟，没有任何机会的绝望。不如回到他已经习惯了的柏林，不再寻找机会，只是安稳地度过这个假期。

　　八月中旬开始，失望的人群开始陆续返回原居住地，Stuttgart的民工潮第一次开始退潮。但是，形势仍然不容乐观。一些工厂里，开始了第二次的招工，工作的时间，是从九月初到十月，但是，不要忘记的是，那些来自东德饿了一个多月将近两个月的冒血的眼睛也都盯着看呢。这个时候的招工，大多数不上报纸，除非你有朋友在工厂里，否则你是不可能得到这样的消息的。但是人托人，三托两不托，人就托满了。

　　所有的材料都交上去了，但是面试的通知仍然没有拿到。于是现在就有人给你分析了，有人可能税卡还没有拿出来，不能来面试，你不如就混进来看看吧。于是在门卫问你的时候，你就得装没事人一样说，是啊，我是接到面试通知了。运气好的话，你会被放进工厂。万一，我说的是万一，他们没有招满人的话，你就有可能混进去。

　　这就是著名的浑水摸鱼，在守株待兔不灵的情况下，这也是一个办法。但是，你得有人在厂子里给你递材料，帮你看着。成功的可能性应该不大于10%。

　　于是又失败了。并不在于我比别人少点什么，确实是没有运气。我有驾照，我有自己的车，我申请到飞机场扛大包，他们的要求是自己有本有车，我全有。结果呢，还是被拒绝了。我有“微软产品高手”的证书，我申请了一份在Excel下修改文件的工作，结果还是被拒绝了。后来干脆呆在朋友家里，享受悠长假期，何必呢，何苦呢。跑得腿都细了，还不是找不到，那和不跑有什么区别？

　　说是这么说，房子租着，车票买了，能不继续硬着头皮混下去吗？再跑一趟劳工局吧。

　　这时候，劳工局已经是人去楼空，四角散落着几个守株待兔的中国人，四五个架子上挂着零零散散的十几张条。

　　整个八月都在期待的，九月的新市场，现在看来并没有来到。谣言，也不攻自破了。在Stuttgart晃荡了一个月了，还没有吃过Stuttgart大学的Mensa呢。晃荡到了大学的地铁站，出来，看到学生会为胡鹏的死发的通告。

　　仰望蓝天，脑子里蹦出了一句话：万户萧疏鬼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