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起北京,常有一句“东四、西单、鼓楼前”。可如今晚儿的西单已经同我记忆中的大不一样了。 大院里的孩子几乎都是在一种变相的“软禁”中长大的。到上小学五年级之前我对西单、前门、王府井的印象一直很模糊,觉得都差不多。唯一的区分标准是吃的东西—烤鸭,那是王府井的全聚德;豆腐脑、炸三角那是前门大栅栏,油闷大虾,那是西单的鸿宾楼…要不怎么说爹妈好吃是孩子的福呢! 记得五年级刚开学老师叫我们买《参资》—一种供教师教学的参考书籍,于是我们院的几个女孩子约好在父母们的叮咛声中象一群初次放飞的小鸟,兴高采烈地登上338路公共汽车—从这天开始我才恍然大明白:从我们家到西单原来竟如此轻而易举! 八十年代初期西单最牛的地方要数西单外文书店和西单民主墙了。外文书店在北街的路西,紧邻西单服装商场—但那时的服装商场实在没啥可看的。外文书店那时也不是开放自取的,都隔着柜台。那会儿一跟售货员说话就脸红,所以多半是比谁视力好,看准了一指,直接叫她拿了开票、交钱。 买完书出来也没什么好逛的,不宽的街面上除了西单百货大楼和服装市场外几乎都是高大的平房,好象亨德利表行是座庭别致的二层小楼。直来直去的一帮孩子赶集似的回到民主墙前边的汽车总站—最幸福的时间到了:民主墙边有一个卖冷饮的小店,一人一瓶北冰洋汽水—黄橙橙的,喝一口噎半天,鼻子还发酸。我们举着汽水,嘴里噙着细白色的麦管(那会儿都是蜡纸做的,不叫吸管,也不象现在塑料的那么粗),钻到人群里大声地朗读报栏里的文章,或是嘻嘻哈哈地互相开着玩笑,当真是无忧无虑。 到了八十年代中期以后,上了中学的我经常放学后跟同学一起骑车上西单逛一圈,而此时的西单也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繁华、漂亮起来。去得最多的还是书店,但此时我最留恋的却是位于南大街路西的中国书店—店面就象她出售的大部分图书一样显得有些老旧,二层小楼让人觉得岌岌可危。但里边的书却是出奇的便宜,特别是我喜欢的有些诗词集子,有的旧书处理只卖一两元,象单本的《西厢记》、《桃花扇》等等因为是繁体字就特别便宜,我的很多藏书都是那时拣来的。 西单十字路口东南角,对着又一顺饭庄有个小文具店。上高中时写字爱用一种撇尖的钢笔—是用来写美术字的,笔锋很漂亮,但必须配以特殊的碳素墨水。我每到西单比光顾那里,顺便买些宣纸、颜料好回家肆意涂抹。 长安大戏院拆迁之前紧挨着她的是一家门脸极小的音像店,当时只卖些歌曲磁带,不过我的一些懂行的同学说那里曾卖过刘文正、邓丽均的带子。我在这上边很少花心思,因为我们家的磁带主要是我大哥串(翻录)来的,后来就是我妹,我只管听。后来这家店规模相当大了。 手里的钱多了,吃的花样也多起来—酸奶、冰淇淋之类的我不爱吃。但西单菜市场斜对面的一家国营冷饮店的杏仁豆腐、茶汤,特别是夏天卖的红豆冰霜(爆冰)我是每次必吃的。后来这家店可能被个体承包了,装潢挺个色,屋内有蓝光灯,只卖牛奶、咖啡、啤酒、三明至等“洋式”食品,想来算是京城酒吧的雏形吧。我最喜欢那里的“水果三德”—很大的高脚杯里满是五颜六色的水果罐头,用一把精制的不锈钢小勺舀着吃;桌对面再坐一个喝扎啤或品雷司令(一种白葡萄酒,张裕公司出品)的哥们—够小资吧?那可是公元一九八六年呀! 那会儿西单还有一壮观的景致就是西单月票亭,在西单十字路口的西北角。每月的月头月尾,那等着换月票的队伍排得跟编中国结一样复杂。我不幸替我妈排过两次—从下午四点半一直等到晚上快九点才买上。没辄!那会儿北京好象就有四个地方卖月票,可全市多少人呀?好象售票时间前后不到一个星期,平时那里总关着。 上大学后离开了北京,每到寒暑假回来逛西单都会发现一些或大、或小的变化,但总的感觉西单好象变得花哨了。不错,八十年代后期到九十年代初,西单成了服装鞋帽市场的代名词。大大小小的服装摊店鳞次栉比,还有了服装夜市、小吃夜市。我是一来没钱,二来买了衣服也没什么机会穿(军校只允许穿军装),所以每次也不过是走马观花地吃吃、看看。 那时最火的要数西单民族服装大世界,在北街路东的一溜二层简易式楼房。印象最深的是马凌时装专卖,店里挂着几张很大的马凌的照片,有穿旗袍的,有穿中式对襟衣裙的,很古典,令人艳羡。虽然很少买衣服,但不乏过过试穿的瘾,刚开始有点心惊胆战,甚至难为情,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而且还学会了侃价、挑毛病,特别是跟几个要好的姐妹一起去,人多胆肥嘛! 长安大戏院进去过两次—一次是看电影,跟几个同学一起,一次是听戏:《四郎探母》。戏院里边也是上下两层,跟一般的剧场差不多,但不大。完全不是人们想象的八仙桌、硬木椅子外带茶水点心的那种。唱戏的演员没什么名气,但绝在不用任何扩音设备,就凭着一条嗓子和一口丹田气。特别是杨四郎的那句高拨子“叫小番”还是赢了个满堂彩。铁镜公主也是穿真花盆底上场,做派、身段也挺棒。嗨,我就是个外行瞧热闹! 工作后第一次探家,第二天一早就拉上妈妈去西单。在车上一看到天福号的牌子就心酸,下车后走在大大改观的西单大街上,终于忍不住掉泪了—跟那个偏僻寂寞,条件艰苦的营区和土里土气的小县城比起来,这里真的是大都市,是天堂!那天妈妈陪着我整整走了一天,在万里鞋店给我买了两双靴子,又到服装商场买了好几件衣服,还有桂香村的点心,中国书店的书…中午的时候,一向很节省的她硬是带我到又一顺,给我点了一条松鼠桂鱼。我忍着泪默默地吃着可口的菜,也默默地记住了妈妈的话:“你要想回来就千万不能在那边找对象、谈恋爱…” 归队之前我独自跑去西单作了两件事:在浣纱美容院烫了头发—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烫发;到天源酱园发狠地买回一大包各式的酱菜准备带回驻地,我要叫司务长们都来来尝尝,看什么才叫真正的酱菜! 九十年代中后期的西单已经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商业区。西单赛特、新西单商场、华威大厦…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叫西单长高了许多。商品丰富的同时吃的档次也上去了。从前那家冷饮店改成了必胜客,天府豆花庄小吃、大菜应有尽有。 有一次跟几个四川来的同事去吃饭,满以为是去豆花庄,结果是到西单南大街的绒线胡同里一家四川餐厅。进去了才知道那是个“酒好不怕巷子深”的所在—很多四川来的人都特意去那里吃,因为那里的用料和味都是最地道的。我是跟着瞎吃,但记住了老板娘是个川美人。 到了二十一世纪,上述西单的影子已经见不到了。长安大戏院没了,鸿宾楼没了,又一顺没了,中国书店没了,西单菜市场没了,桂香村也没了…西单劝业场搬进了中友百货,天府豆花庄移入了地下,一片漂亮的西单文化广场取代了昔日的民主墙、旱冰场… 不知道当我再走在西单大街上时,是会感慨?欢笑?还是会叹息?落泪?哦,西单…
来源:[搜狐出国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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